旧时光
记得那时,弄堂里常有卖糖人的挑担走过。糖人担子两头挂着铜铃,风一吹,叮叮当当的响。孩子们便从各家各户的门缝里钻出来,围作一团。卖糖人的老汉也不吆喝,只将铜勺在糖浆里搅两搅,手腕一抖,便拉出个金鱼或是蝴蝶来。孩子们看得眼睛发直,却大抵只能咽咽口水——家里能给两分钱买糖人的,毕竟是少数。
我常蹲在门槛上,看邻家的小子吃糖人。他舌头一舔,那糖人便缺了一块,再一舔,又缺了一块。我瞧着,竟比自己吃还香甜。后来那小子搬走了,糖人担子也渐渐少了。偶尔听见铜铃声,跑出去看时,却只是收破烂的。
七十年代末,弄堂口开了家小店,卖一种叫"冰棍"的东西。暑天里,花五分钱买一根,咬在嘴里嘎嘣作响,凉气直透到脑门心。店主是个谢顶的中年人,总是坐在柜台后面摇蒲扇。有回我赊了一根,第二天去还钱,店却关了门。后来听说他夜里发了急病,没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。那以后,我再没赊过东西。
电视机是稀罕物。谁家要是有了一台,晚上屋里便挤满了人。屏幕小人儿影影绰绰的,时常飘雪花,得有人站在天线旁边扶着。播《霍元甲》那阵子,整条弄堂的人都挤到老张家去看。老张是个鳏夫,也不嫌烦,反倒乐呵呵地烧水泡茶。后来他儿子结婚,要腾房子,那台电视机便不知去向了。
冬天洗澡是件大事。澡堂子里雾气腾腾的,人们赤条条地泡在大池子里,像下饺子一般。有个常来的胖子,总爱唱《智取威虎山》,唱到"穿林海"那句就破音,众人便笑。他也不恼,抹把脸接着唱。去年在菜市场遇见他,已经瘦得脱了形,说是查出了什么病。他倒还记得我,咧着嘴笑,牙缺了两颗。
如今走在高楼间,有时会突然想起那些消失的人和事。他们像老墙上的斑驳痕迹,被新漆一层层盖住了。偶尔夜深人静,那铜铃声、蒲扇声、破音的唱腔,又会从记忆深处浮上来,轻轻敲打耳膜。
原来旧时光从未走远,只是我们渐渐学会了不再回头。